图：红美人橘子。

　　口福不浅，有幸吃过洞庭橘，梧州砂糖桔，宾川柑橘，南丰蜜桔……产地不同，品名有别，此外还有福橘、黄橘、金钱橘、贡桔、长兴岛桔、黄岩桔、四季桔……在浙江象山吃过一种叫红美人的橘子。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没有吃过那么大那么重那么甜的橘子。古人说其大如斗，莫名觉得那橘子也其大如斗。斗，或圆或方，有柄，很多年没见过木斗了，连升也多年没见过。

　　斗升都是古代的容器，此外还有石。一石十斗，一斗十升。我家当日田薄，一年只能得稻谷十馀石。我少年时气力饱满，可以挑起满满一石稻。

　　红美人果园里，满目的橘子，多是橙红色，不同深浅。墨分五色，橙也分五色，红亦分五色，实在又何止五色。那些佳果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，静悄悄、沉甸甸、胖墩墩、气鼓鼓、圆滚滚、黄澄澄、红彤彤、金灿灿、喜盈盈，当真是：

　　色如丹砂，灼灼其华。

　　与人相对，嫣然可嘉。

　　果园主人和我们谈天，说红美人橘子的名字来自夏目漱石小说《少爷》。一九九五年，柑橘新品种开始结果，被命名为爱媛28号，因为它成熟后果皮红而薄，肉汁香甜细腻，就像是夏目漱石《少爷》中那个美丽女主角的名字，因此命名为红美人。我十四五岁在乡村读过他那本《心》，情节早已漫漶得如烟似雾，连一根稻草般的引子也抓不住。隐隐约约的氛围是寂寞的是孤独的，和当时读到的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不同，和《儒林外史》不同，和《红楼梦》不同。

　　夏目漱石的小说，我后来还读过一本《我是猫》，绵密一些，更有东瀛文学的氛围和气息。那些都已走远了，偶尔在回忆里飘来淡淡的一抹云彩，如今长踞案头的不过一本知堂翻译的《枕草子》。

　　摘下一枚红美人，捧在掌心，鼓当当的，汁液仿佛随时要破皮而出，耳畔秋风萧瑟，轻轻剥开橘皮，眼前洪波涌起，一股股清香扑鼻而来。掰开一瓣橘肉，纳入口中，入口即化，汁液充盈。有人形容这橘子如美人赵飞燕“着体便酥，柔若无骨”。

　　古人作过《飞燕外传》，托名汉人所为。说她家有彭祖传下的房中书，善行气术，身材纤细，腰身柔软，举止翩然，人称其为飞燕。传说她可以站在人的手掌上扬袖飘舞。这橘子模样富态一些，更近乎杨玉环一路，所谓环肥燕瘦。

　　真要比喻，大抵是──

　　口感赵飞燕，风姿杨玉环。

　　橘皮、橘络、橘肉、橘核，各有功用。冬天，偶尔会泡一点橘皮也就是陈皮当茶饮，觉得温暖。我吃橘子，从来不去筋络，中医说其性能行气通络。我倒是觉得橘络味苦，能冲淡橘肉的酸甜，于是滋味丰富。

　　红美人橘子味道丰富，且不止五种，先是一点点淡淡的甜，然后是肆意的甜，充溢着三月江河的气息，一江春水向东流，甜里又回味出酸，清凌凌的酸，有冰雪意思，绕舌三匝，无枝可依，很无趣一般，怏怏化进一腔甘甜的汁液落入喉中。

　　南方，有人把橘子叫大橘，谐音大吉，亲友之间奉赠红橘，互尽好意，各得吉祥。

　　莫名的，我觉得那橘子是红美人。

　　夏目漱石的小说《少爷》，我后来专门找来看了，写得略略有些单薄，远远不如象山红美人风味卓越。